这天早上,赵梦龙刚刚走进学校的大门,就被两个身穿绿军装的公安人员拦住了,&ldo;请&rdo;他到保卫组的办公室去。一路上,不少师生在观望。赵梦龙一边跟着走一边不住地问,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,但对方只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赵梦龙没有遇到过这种阵势,心中不禁有些慌乱,还有些害怕。
在办公室里,那个身材较矮的公安人员和颜悦色地对他说:&ldo;赵梦龙同志,你不要紧张。我们是公安局的,今天找你来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,就想问你几个问题。&rdo;说着,他从草绿色挎包里拿出一本书,举在面前,问道:&ldo;这是你的书吗?&rdo;
赵梦龙一看,那是自己前不久从一个朋友处借来的,书名叫《你到底要什么》。这是一本新近翻译成中文的苏联当代作家柯切托夫的小说,属于内部发行,但不是禁书。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放松了一些,点点头说:&ldo;是我跟朋友借的。&rdo;
矮公安又从那本书中抽出一张纸,问道:&ldo;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?&rdo;
赵梦龙看了一眼,知道那是自己随手写的一段读后感。他回忆一下,认为没有出格的话语,又点了点头说:&ldo;是我写的。&rdo;
矮公安微微一笑说:&ldo;承认就好。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你在这份笔录上签个字,然后让你朋友来把书取走,就行了。&rdo;他从记录的高个子公安手中接过笔录纸,放到赵梦龙面前的桌子上,又递给赵梦龙一支钢笔。
赵梦龙当时就想赶紧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,赶紧结束这令人难堪的问话,便接过钢笔,草草地看了一眼笔录的内容,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矮公安&ldo;哈哈&rdo;一笑说:&ldo;好小子,敢做敢当。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。痛痛快快,大家都省得麻烦。&rdo;
&ldo;我可以走了吧?&rdo;赵梦龙站起身来问道。
&ldo;站住。你往哪儿走?&rdo;高个子公安拦住了赵梦龙的出路。
&ldo;去给学生上课呀。我要迟到了。&rdo;赵梦龙说。
&ldo;上课?上什么课?你以为我们跟你闹嘻哈吗?&rdo;矮个子公安板起了面孔。
赵梦龙莫名其妙地看着公安人员,问道:&ldo;您刚才不是说我签完字就可以走了吗?&rdo;
&ldo;走?那得看往哪儿走。往公安局走还差不多。&rdo;高个子公安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。
&ldo;什么?&rdo;赵梦龙愣住了。
&ldo;别跟我们装傻。就你写的这些东西,你还想继续给学生讲课?你还想利用我们的革命讲台去宣传修正主义的反动思想吗?我告你,你这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痴心妄想!&rdo;矮个子公安为了加重语气,还猛拍了一下桌子。
赵梦龙被吓得一哆嗦,怯懦地问道:&ldo;我写什么了?&rdo;
&ldo;你写什么都忘了?难道还用我给你念吗?&rdo;矮公安从书中拿出那张纸,&ldo;啪&rdo;地拍在赵梦龙的面前。
赵梦龙睁大眼睛,仔细一看,顿时觉得脑袋变大了。原来在他写的那段读后感下面,不知什么人模仿他的笔迹又添上了两句话:&ldo;我们中国人也要像苏联人那样。我们也要走修正主义的道路。&rdo;
&ldo;怎么样?傻眼了吧?&rdo;矮个子公安冷笑道。
&ldo;不,这不是我写的!公安同志,这真的不是我写的。&rdo;赵梦龙慌忙说道。
&ldo;你刚才都承认了,也在笔录上签了字。现在还想翻供吗?没门儿!&rdo;矮个子公安瞪着眼睛,又拍了一下桌子。
赵梦龙又被吓得哆嗦了一下,但是马上说:&ldo;公安同志,您听我说,这上面的字是我写的,但是下面这两句话真的不是我写的,是别人后添上去的。&rdo;
&ldo;放屁!都是一样的笔迹。上面是你写的,下面就不是你写的。你想糊弄谁?你以为老子是好糊弄的吗?我告你,赵梦龙,你想蒙混过关,只有死路一条!&rdo;矮个子公安又拍了一下桌子。
赵梦龙真的傻眼了。他被押出学校,带到了公安局。
一周以后,赵梦龙又被带回学校,参加&ldo;批斗大会&rdo;。他被两个人押着,站在操场的水泥台上,弯着腰,低着头。一些教师和学生登台发言,揭发批判他平时流露出来的修正主义思想,以及他在讲课时散布的反动言论。&ldo;批斗大会&rdo;持续了一个多小时。他的肌肉僵硬了,他的神经麻木了。但是当他最后在一片&ldo;打倒&rdo;的口号声中被押下台的时候,他的目光与站在人群后面的李艳梅那痛苦的目光相遇了,他觉得心被刺中了。
后来,赵梦龙被定为&ldo;现行反革命&rdo;,并且被判了无期徒刑。
判刑后,赵梦龙的头脑反而清醒了。坐在铁窗下,面对人生绝路,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艳梅。他该怎么办?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,他绝不能连累心爱的人。但是他的内心也很矛盾。一方面,他盼望李艳梅来看他;另一方面,他又害怕李艳梅来看他。每天望穿铁门,他既失望,又庆幸。
然而,就在他即将被押到新疆的劳改场服刑时,李艳梅来看守所看望他了。见面后,姑娘的眼睛里含着泪水,看着他,半天没有说出话。还是他先问:&ldo;你怎么来了?这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。&rdo;
&ldo;没关系。&rdo;李艳梅终于张开了嘴,然后看着赵梦龙的眼睛小声问道:&ldo;那……那真是你写的吗?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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