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年9月7日15:00
许正阳安安静静趴在地上,全身放松,就好像自己并没有成为俘虏,而如此狼狈的姿势,只是一次习以为常的匍匐战术动作训练,无非是把双手放到了后背而已。身边的脚步声来来往往,伴随着一阵阵嘈杂的喧闹,还有听起来异常熟悉的同学争吵,是石磊吧,他怎么和人吵起来了?不过不重要了,此刻的许正阳,脑子里只有一件事。
方舒被那个胖子带走了,不,也许不能说是被带走了,她似乎是自愿跟那个胖子走的。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,本来以为只要举手投降,放弃抵抗,他们就会放过方舒,看来还是太天真了。
自己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,居然还是没有保住方舒,早知如此,还不如听老鹰的,抄起家伙大干一场。其实根本不用大干,当时的场景,自己只要抬起手腕,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就可以轻轻松松夺去那两个胖子的性命,这简直就是热身,再容易不过了。再一转念,不行,没有开枪是对的,当着方舒的面射杀警察,这种后果一定是毁灭性的,自己绝对无力承受。
接下来该怎么办?方舒是一定要救的,可怎么救呢?说实话,自己现在的境地,并不算是绝境,虽然被人打了背铐,看起来像是一筹莫展,但脱身并非难事。眼下是有人死死盯着自己,可这种森严的看管,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松懈,是啊,谁会眼珠都不眨得盯着一个看起来全然没有行动能力的俘虏呢?只要这种松懈冒个头,自己就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,顺利脱逃。
脱逃之后呢?自己是一个人在对抗整个杀手集团,绝对是搏命的对抗,那时候,自己还能保证兵不血刃吗?不可能,只怕到时候被逼无奈,即使没有老鹰的唆使,自己也会开杀戒,取人命。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,真的越来越像老鹰,而自己和老鹰最大的差别,就是没了那份冷酷。可要是真的杀了人呢?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呢?冥冥之中,他有一种预感,这是一道线,一旦越过这道线,自己就会成为另一种人,和老鹰一样的人,一旦走上那一步,就不能回头了。朗朗书声,书山题海,同窗友谊,甚至朦胧的初恋,就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,这种结果,自己能接受吗?不能,无论如何,自己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方舒。
既然绝不能成为老鹰,那就选择做一个普通人吧,当一个普通人身受诬陷沦为阶下囚,而亲人同时又落入敌手的时候,该怎么做呢?只有一条路,相信警察,把一切都和盘托出,让警察帮自己洗刷冤情,帮自己解救亲人。好吧,就走这条路,从现在开始,我就是集安一中高三的学生,老鹰和我,再也没有关系了。
杨东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,感谢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班主任,在这位班主任带领下,康剑成和陈云正走入办公楼,前往高三年级组办公室。说什么要对嫌疑人的背景进行深入了解,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,这些东西,杨东一点儿都不关心,他的任务,是嫌疑人身上的东西。
今天这一天,真的像是噩梦,噩梦的开始,就是那个被自己认为易如反掌的任务。是啊,按照靳百川的指示,自己只需要带着张强到学校,抓一个学生回来就行,这种任务,真的没有难度。所以,当前往学校途中,再度接到靳百川电话的时候,他从心里觉得靳总有些紧张过度了。
第二个电话的指示和第一个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,无非是些行动细节,靳百川真是事无巨细,就连怎么找到要抓的学生都帮自己规划的清清楚楚:“到学生处办公室,找学生处处长何永胜,让他去把许正阳带到办公室来,你们在办公室等,记住,就在办公室等,哪儿都不许去。”
对于这种命令的口气,杨东是反感的,记得当时,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反驳了一句:“要是那位何处长找不到许正阳呢?我还需要在那儿等吗?”
“需要,”靳百川的语气严肃的不容质疑,“你必须在那儿等,而且只能在那儿等,就算发生天大的事儿也要等着,到时候会有一个警察来找你,他会告诉你说他是巡警大队的,记住,这个人是我的人,你要配合他演一出戏。”
作为一个老狐狸,杨东清楚的嗅到了这个计划里的可疑之处,“配合,怎么配合?”
“你只要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那个警察就可以了。”
虽说有些没头没脑,但至少,在那个时候,杨东感觉摆在自己面前的任务,还是很简单的。这种错觉,一直持续到何永胜带来的学生忽然向张强开枪为止。
杨东不是傻子,其实,他不仅不傻,反而聪明绝顶,这么多年,他粗矮肥胖的身材迷惑了不少对手,让人觉得他木讷、蠢笨,但事实证明,每一个如此误判自己的对手,最终都无一例外的惨败,而自己则披荆斩棘,步步高升,身居桥西区派出所所长之位,并盘踞此地近二十年依然屹立不倒。因此,枪响的瞬间,他只出现了短暂的惊慌,很快便恢复了冷静,并立即完成了形势分析。
第一,这是个圈套,那个开枪的人一定不是许正阳,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,得出这个结论,不需要证据,从环环相扣的步步设计,完全可以推断得出,自己只是这个圈套中的一个棋子。
第二,这不仅是个圈套,还是个一石二鸟的圈套,陷害许正阳的同时除掉张强,除掉张强的原因他能猜到,张强已经擅自开始了对靳百川的调查,看来这调查很有可能会抓到靳百川的痛脚,以至于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,对警察下了杀招,可许正阳呢?这个高中学生怎么会对靳百川有威胁,让他如此费尽心机的设局陷害呢?
第三,何永胜对此并不知情,因为枪响之后何永胜的震惊和濒临崩溃的恐惧,绝不是装出来的,进一步判断,这个开枪的人和许正阳足够相似,相似到可以骗过何永胜的眼睛。
三个结论得出后,杨东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,不知不觉中,自己成了靳百川杀害张强的帮凶,虽然从法律意义上自己事先不明知,无法构成共犯。但如果案件真相大白,靳百川落网之后,谁知道会不会把他和自己之间那些鬼蜮伎俩交代个干干净净?这件事上自己是没什么大问题,可其他事呢?只怕揪出几件自己就得在监狱里面度过余生了。
所以,几乎在一瞬间,杨东便下定决心,既然是和靳百川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那就只能继续在一根绳上拴着,帮助靳百川完成这出戏,接下去,装出被吓傻的样子,彻底扮演一个带着下属执行任务却突然遭遇敌手的派出所所长,说完自己的台词就好。
可惜,不是所有的演员都在按照剧本演出,事情居然毫无预兆的偏离了轨道。既然那位胖胖的警察是靳百川指定的主要演员,杨东当然毫无保留的选择了服从,胖警察要求他打110通报指挥中心的时候,他根本没有考虑这个真假不明的警察会如何脱身,因为那是别人的戏份,与自己无关。甚至枪声再度响起的时候,他依然以为那是剧本的一部分。
胖警察有些慌乱的神情并没有及时引起杨东的警惕,相反,他由衷的感慨靳总这位下属具备奥斯卡级的表演实力,居然能把刹那间的惊慌失措演绎的如此活灵活现,还把急于处置突发*情况的焦躁表现的如此恰到好处。但等他看到办公楼门口拿着五四式手枪的许正阳时,他一下子醒悟了,这一段不再是剧本,这里出了问题。因为面前这个学生,和方才在何永胜办公室枪杀张强的学生虽然长得一模一样,穿的衣服却并不相同,那个开枪杀人的学生穿的是集安一中的校服,而面前这个学生,穿着的却是一件旧运动服。
解决这样的突发*情况,显然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,杨东目瞪口呆的看着胖警察在自己面前临场发挥,拼命的计算着事情失控的后果。大队警察正在赶来,这个胖子要是不能及时解决面前的棘手问题,定然会落入警方之手,抓着一点点线头就能揪出真相,历来是刑警大队大队长陈云的拿手好戏,这个人只要落入陈云手里,就意味着事情败露。那一刻,杨东几乎绝望了,眼前的情景,自己似乎没有翻盘的可能了。可天无绝人之路,那个许正阳,居然投降了。任务难度骤减,只要那个胖子成功脱身就好。
这个胖子确实值得钦佩,居然如此迅速的完成了收尾工作,转眼间,两辆车,三个人,再加上两个目击全过程的女生,消失的干干净净,虽然有前期赶到的同事看到,可那些都是自己的手下,自己完全有能力遮掩那个胖子的存在。
看着本来已经脱轨的一切回到正轨,杨东彻底松了一口气。哪知刚放松还不到五分钟,靳百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。当时自己正在向局长康剑成汇报情况,哪里有功夫接电话,便毫不犹豫按下了挂断的按钮。这个靳百川,随后便接二连三没完没了,自己只能悄悄把手放在结束按钮上,一次次挂断,幸亏手机被调成了震动,否则早被康剑成发现了。
终于,康剑成开始关注骚乱的师生,杨东乘机拿出手机,屏幕上显示收到了靳百川发来的信息,看来靳总是真有急事,电话打不通便发信息了。
“留意一把钥匙,留下。”信息很简单,简单的有些没头没尾,但杨东看明白了,靳总所说的钥匙,一定在那个许正阳身上,费这么大的劲设局,也一定与这把钥匙有关。
于是,顺理成章的,杨东安排桥西派出所的民警对许正阳搜身,而康剑成和陈云的离去,彻底除掉了杨东心头的大患,这时候,不管从许正阳身上翻出什么东西,都可以任由他这个所长处置。
“杨所,有东西。”搜身的警察发出一声欢喜的呼喊,杨东心头一动,果然,有收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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