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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款

老张把存折推到我面前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地往下掉。蓝色封皮上烫金的"中国工商银行"几个字在台灯下反着光，像把薄薄的刀片，割开了我们维持三年的平静。

"我的都在这里了。"他摘掉老花镜，手指在密码锁上转了两圈，"四十二万八千，密码是你生日。"

我盯着存折边角磨出的毛边，想起三年前婚礼上他儿子摔酒杯的场景。水晶杯砸在地毯上闷响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红着眼睛瞪我们："爸你非要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？"

此刻台灯的光晕里，老张手背的老年斑像撒落的芝麻。他今天又走了两万三千步，深蓝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，裤脚还沾着物流仓库特有的灰色粉尘。

"你上次说腰疼的膏药贴完了吗？"我伸手想碰他肩膀，却被他侧身躲开。存折在玻璃茶几上滑出半寸，停在果盘与降压药瓶之间。

他忽然抓住我手腕，力气大得吓人："苏梅，我就问最后一次，你到底有多少存款？"常年搬货的手掌粗粝得像砂纸，我闻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柴油味，混着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息——上周三他昏倒在装卸区，急救车闪着蓝灯开进物流园时，我正在家熬小米粥。

手机在卧室床头柜振动，是我们共同设置的每日步数提醒。老张今天的两万步里，有三千步是在医院走廊完成的。当时主治医师举着CT片子说"腰椎间盘突出严重"，他第一反应竟是问能不能开病假条。

"我的钱和你没关系。"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。老张眼里的光倏地暗下去，像断电的钨丝灯泡。他松开我的手，金属表带磕在茶几上"当啷"一声。

"当年我前妻卷走所有积蓄时，说的也是这句话。"他摸出根香烟，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，"现在连你也要跟我分这么清？"

月光爬上窗棂，在存折表面投下栅栏似的阴影。我想起前夫猝死在办公室那晚，他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是财务总监发的："苏女士，王总私人账户那两百万......"

葬礼上律师宣读遗嘱时，前婆婆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撕扯我的珍珠项链。八十八颗南洋珠滚落满地，在灵堂地砖上跳着惨白的圆舞曲。从那以后，我就把婚前协议纹身般烙在每段关系里。

老张忽然剧烈咳嗽，烟灰抖落在存折上。我下意识用袖口去擦，蓝色封皮立刻晕开一小片灰渍。这个动作让我们都愣住了——三年前他帮我修水管时，也是这样用工作服擦我溅上咖啡的婚纱照。

"儿子下个月要见女方家长了。"他掐灭烟头，火星在烟灰缸里明明灭灭，"新房首付要六成。"

空调出风口"咔嗒"响了一声，冷风掀起存折内页。最新一笔存取记录是上周五，他取出五万转账给儿子。我想起自己锁在保险柜的定期存单，那是前夫公司破产清算后仅剩的、写着我名字的七位数。

"你知道我每天扛多少件货吗？"老张突然扯开衣领，锁骨下方暗红色的勒痕像条蜈蚣，"每件30公斤，从冷链车到冷库二十八级台阶。"他手指抠着沙发缝，人造革表面被抓出月牙形的褶皱。

我握紧藏在睡裙口袋里的银行U盾，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是他儿子发来的消息："阿姨，爸说您不愿意帮忙？"

夜风掀起窗帘，老张的工牌从茶几滑落。证件照上的他头发乌黑，和现在判若两人。照片边缘印着"顺达物流"的LOGO，那抹红色让我想起结婚证上的印章，也想起他上次晕倒时急救车的顶灯。

"这钱你留着给明明买房。"我把存折推回去，塑料封皮与玻璃摩擦出细碎的响动，"我的棺材本，得留着给自己买块好碑。"

老张的手悬在半空，墙上的电子钟跳过零点。步数统计自动清零，新的一天又开始重新计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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